鄉下的人是沒有過洋節的氣氛和習慣的。 如果是情人節，或許人們還感興趣。 但是不太典型的節日，例如聖誕節，就是被人們忽略的一種。 在他們看來，無非是和平常一樣的日子罷了，因為聖誕節不像我們中國的感恩節和中秋節那麼有意義。 而我對此節念念不忘，故而有所期待。
不僅是2002年在阿房宮度過了三天的浪漫之旅，主要的是，和芳之間那份真摯的情感，成了我一生揮之不去的美好。 每年的聖誕節，都會打開記憶的閘門，無窮無盡地回味。 今年，收起悄然，決定在節日前夕問候一下她，順便送上殷切的祝福。
天氣預報卻說聖誕節這天有雪，雖然地面沒有被淋濕，但總算是飄落了那麼幾點。 對面的花大姐，是芳的母親。 我去要她的電話號碼，掛在門上的鎖子告訴我，家裡沒人。 又溜達到女友家，恰逢她的老公從縣城買回一個聖誕老人，那熟悉刺眼的小紅帽，禁不住撩撥起了我觸動已久的心弦。
和芳的結識源於我嫁給她的本家叔叔。 輩分雖比她大，年齡卻小她三歲。 但她善良大方，博學奮進，思想又超前，我難免有點竊喜地視她為我人生的坐標。 另外，我們的婚姻都不美滿，這使我們受傷的心進了一層。 再後來一起進廠，成了同事，關係自不用說。 人們見了異口同聲總結，我們勝過親姊妹。
她是一直在鬧離婚，常駐娘家的。 就是她的離婚事件，致使親朋好友疏遠，而後逐個落井下石。 為了逃避人們的流言蜚語，她才不得不帶著四歲的兒子搬到廠裡的宿舍。 我女兒大她兒子一歲，我也是獨自帶著孩子艱難過活。 這樣，我們兩個不是孤寡的孤寡女人，心靈就相依為命了。
那段時日，過的並不十分平靜，她頂著工作的壓力，又要承受離婚帶來的不幸，我唯一比她好點的是，沉默地認命。 但我對她的同情和憐憫，對她的不離不棄，卻遭致更多人的白眼和唾沫。 為此，我對世俗的人不屑一顧，對那些乘人之危著更加嗤之以鼻。 我能理解她的三不甘：不甘於卑劣的環境，不甘於平庸的人群，不甘於她那個惰性懦弱的男人。
下班之後，她教我許多學不到的東西，我私下給她鼓勁說，就算全世界拋棄她了，我也會陪在她身邊。 她說珍惜每天，活好每天，真要是大限到了，她這個凡人恐怕無能為力。 於是，她躺在床上摟抱著兒子，我則依靠在窗下親吻著女兒。 一襲月光灑滿全身，照耀著我們恬靜的臉。 孩子們累的睡著了，我們的絮叨仍在繼續。
星月隱去了，她還在說著做母親其實比做妻子幸福的話。 我接上說沒有孩子，和男人過什麼意思呢？ 她說，她也不想選擇，命運注定分開她們母子，掙脫不過，她唯有屈服。 問她後悔麼？ 她說後悔還來得及，問題是她回不了頭了。 即使孩子被他爸爸強搶去，她也無法說服自己決意的心。
孩子一天天的長高，她的婚姻也走向盡頭。 她如願以償離婚了，可最終的結果是被大家異樣的目光逼走。 她無聲離去的那天，我沒有在家，也沒有在廠。 流不出淚的她，帶走了我和她在相思河相擁的照片，帶走了我女兒和她兒子燦爛的笑臉，帶走了宿舍那束溫馨的月光，帶走了我們漫步車間的倩影。
帶走了這裡的一切一切，包括憂傷，甜蜜的往事，她統統帶走了，並讓她的母親給我捎話說，三五年之內不會回來。
再見到她就是阿房宮了。 她在那裡上班，邀請我遊玩，並說只有走出來，才會大開眼界。 那天，下著鵝毛大雪。 她說，今晚的平安夜，就讓我們進行一次不平安的談話。 明天的聖誕節，她帶我轉遍阿房宮的每處角落，剩下最後一天的狂歡節，我們好好瘋狂陶醉一次。 猶如我前面說的，洋節對於我們鄉下人是奢望。 沒有絲毫的猶豫，我還是破例去了。
我明白，她要再嫁了，我更懂得，這也是我生命的一個重大轉折。
她在阿房宮的門口等我。 只那雄偉的建築，磅礴的氣勢，外加她那思念的眼神，就令我的心跳加速。 她沒有變，還是她富裕的思想，極有靈魂的個性。 我這才領略到，在我們那個一尺見方的小天地，井底之蛙，廟小妖怪著居多。 當然，環境是最大的影響。 但她超越了自己。 給我起到了領袖作用。
說什麼再嫁不如另託生，生是他家人，死是他家鬼……女人要遵守三從四德。 咱們農村的人就是封建，頑固不化。 多少無辜的少女被欺，被辱、被毀，被迫害，又有多少柔弱的女人被他們的嘴巴殺的丟掉性命……皆賴以他們的“善意恩賜”！ 愚昧，無知！ 一派胡言！ 對了，曉平離婚沒有？ 西玲還在湊合嗎？ 燕子，一如既往的忍耐？ 你呢，打算下去啊？
她一連串的困惑，滿腹的怨言，這刻得以決堤般的爆發。
我無言以對。 也許我的勇氣還需要一段時間，但和她一席暢談，我的心已如明鏡。
你跳不出他們的中心，但最好不要同流合污啊！ 這是她臨睡之前特意叮嚀的。
魏文侯，兵馬俑，龍船，大鼎……。 她一一給我講解，且要來了蒙古人的衣服，非讓我穿上，還說我來一回不容易。 不敢說此生是最後一次，至少十年八載不會光顧了。 我感激於她的了解至深。 她不只看到我的骨子裡，還對我的意識無望。 不，不是對我一個人，是對她深陷災難的同胞們，是對廣大農村的弱勢群體。
她既然是我的模範，那麼我就信心百倍地站在她身後。 縱然讓她心碎一時，卻總不至於讓她絕望一生。 從前，以婚姻為重心，此後，改變一下吧，為孩子，也算為自己。 她滿意之極，拉著我的手，奔跑著，說我的腦袋終於開竅了。 她又扳指算著，94年到02年，八年的相處，她沒白交我。
冰凍的河裡，留下了我們陽光的笑意；蒙古包中，我們爽朗地對酒當歌；皚皚的白雪上，覆蓋著我們自信的足跡。 我們戴著小紅帽，摸著聖誕老人的白鬍鬚，像快樂的小兔子，盡情地蹦啊，跳啊……我們不為那天的安靜場面而遺憾，相反，多數員工的放假正好讓我們自由地放鬆。
我們呼吸著清新的空氣，我們瀏覽著不同的風景，我們的感受無疑天壤之別。 路燈亮起來了，我們還沉浸在這份美妙之中。 我想，不止是我的人醉了，連同我的心也泡入了酒海。 不是受不了誘惑，是我被根深蒂固的舊觀念束縛著，幾乎窒息。 如果再不抽身，不是所謂的來不及，等待我的將是無底深淵。
快樂總是極其暫短。 三天過去了，我又要回到我的生活中去。 她眉宇間的愁緒解開了，並送我一頂小紅帽，說是記住精彩的片段吧！ 我收下了照片，收下了她的四不甘。 她逗趣說，五不甘，六不甘會接踵而來。 我說看誰來的早，來的多！ 她說龜兔賽跑啊！ 我笑了，說著後會有期。
她的小兒子七歲了，她結婚就是八年了。 她的婚禮我沒有參加，她生兒子，我沒有奉陪，但每年的聖誕節，我會拿出照片和小紅帽欣賞，且為她祈禱。 期間，她也曾回來過三五次，第一就是找尋我，而我不是出遠門，就是和她陰差陽錯。 好在她的母親常說起她的近況，我那顆牽掛的心也就放下了。
前陣她的妗子意外西歸，她心急火燎趕回來，才和我匆匆見上一面。 問及我為什麼不去她哪裡？ 我說安排不過來，準備明年的五一拜訪呢！ 她深知，我不是找藉口和理由，她的婆婆才逝去，她的公公無人管，家裡接二連三遭遇禍事，我想等她安然下來再去打攪。
她說還未臨近不惑，就看透了世事，真是時光如梭，人生如夢！ 我說，自然規律。 我們能健康平安地相聚，就是最大的福氣。 她問我現如今過的怎麼樣？ 我真心地說“還好”。 她說她也“算好”。 知足點。 她說。 嗯。 我道一句。 末了她說，無論昔日怎樣的苦，我們都挺到了今天。 這不能不說是人生的一種萬幸與榮幸。
家裡還有孩子上學，老公的腰又扭傷了，她著急著趕路，卻還是擠出時間陪我照相。 我依然是靠在她肩頭的舒心姿勢，她也是擁著我的愜意表情。 我們在霞光的愛撫下，綻放著美麗的笑容。 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去阿房宮和她過聖誕節，不知道她是否還記得送我的小紅帽，但未來的路，我一定會走的堅定，從容。 因為，女友那麼多，她卻是第一個拉我出泥濘和沼澤地的人。
